“启禀太后,启禀陛下,”他躬身对垂帘前后禀奏,“颍川侯平定南境业已归朝,此刻正在殿外候着,不知是否宣召?”
话音刚落庭下便是暗流涌动,卫熹敏锐地觉察到朝上洛阳一派气势飞涨,卫弼范玉成两位党首的脸色阴鸷惊人,他手心悄悄泛起一股湿意,一颗心也渐渐跳得越发快了。
“宣。”
他力持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宣,颍川侯上殿——”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离朝近半载的颍川侯终于再次现于人前,文武百官皆未回头,余光却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大殿,熟悉的深紫并未映入眼帘、听步履也并未穿着沉重的甲胄,原来今日仅是一身寻常玄色武服,凭谁看都难将其与此前铁血扫南境的寡恩之将联系到一处。
“哼。”
朝臣之中飞出一声冷哼,侧首一看果然出自积怨已久的阴平王,他满面嘲弄地看着行至大殿正中的颍川侯,讥诮道:“君侯功高盖主,如今不仅可带兵强闯朝臣府邸、便是面圣也不必依制正冠纳履,可真是卓尔不群非同一般啊。”
几句酸话夹枪带棍,却还未将数月前被娄氏兄弟欺到门上的怨怒发泄出万分之一,坐在龙椅上打定主意要替母后分忧的少帝当即舌头一僵,正不知该说句什么缓解气氛便见方侯神情不变对自己执礼,言:“南境二节度有拥兵自重之心,臣此去广府益州抄出两人密谋信件若干,更有未报朝廷自筹军费白银一千五百万两,今尽数查没充公,亦堪为二者谋逆犯上之铁证,请太后与陛下过目。”
说完宫门外便有一干禁军抬着七八口硕大的木箱上殿,“碰”的一声放在地上,盖子一掀露出晃花人眼的真金白银,二使往来通信单置一箧,也是满满当当卷帙浩繁。
卫熹瞅准了机会、连忙便欲开口盛赞方侯功勋,不料嘴还没张便被范相截住了话——那老东西正是一只笑面虎,表面客客气气实则绵里藏针,开口悠悠道:“施、杜二人行事确有不断,然问罪定罚却也当经三司会审,君侯妄自越权行事恐怕多有不妥——何况金陵乃是皇城,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何以戒严一下便达数月之久?难道君侯身为五辅之首、便可目无纲纪折辱天子了么?”
这话着实犀利,更将君侯与天家挑成了对立,卫熹忽而就寻不到口子插话了、一说仿佛就是在放纵强臣妄自尊大,无措之际身后垂帘之内终于传来一道声音,是母后开口道:“有关此事,孤——”
“有关此事,臣确当向太后与陛下请罪。”
太后尚未说出几个字、君侯却已一掀衣摆垂首下跪,明明是表示谦恭顺从的动作,可由他做来却偏偏显得危险强势。
“二使携重兵拜南都、边境一线亦频生异动,臣恐贻误军机危害国家,故先斩后奏未及向宫中请旨,此确为臣专断鲁莽之过,请太后与陛下降罪。”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尤其洛阳一派最是不敢置信:这颍川侯莫不是疯了?竟这般轻易便认下了擅专污名,还承认不曾接到宫中密旨?这岂非将刀子往他们手上递,令他们此前备下的一干陈词都无用武之地了!
卫弼也是狠狠一愣,回神后心中又道一声“甚好”,随即趁热打铁道:“如此说来,带兵强闯我王府、无旨妄动三军便皆是君侯一人之意,并非太后与陛下的意思了?”
这是要命的罪名,尤其无旨动兵罪同谋逆、无论是何缘故都要招致杀身之祸,端坐龙椅之上的卫熹正心焦难耐,下一刻便听方侯毫无犹疑答了一声“是”。
“啊……”
满朝哗然,卫熹自己心底也是“咯噔”一下,垂帘之后依稀传来一声叹息——也或许不是叹息,而是……
他一时难以判断,御阶之下洛阳一派又如闻见肉香的恶犬发疯似的议论攻讦,阴平王高声道:“本王尤记去岁君侯曾于东都明堂言之凿凿,称‘非深文无以肃纪、非峻法无以正风’,却不知今日事关自己又是否会似这般公正严明——无诏动兵乃是死罪!今日你可肯就此伏诛谢罪天下!”
这一句声讨可真同去岁一模一样,只是两人形势颠倒、原先负罪之人今已手握刀俎——众人闻之大乱,金陵派与中立派的臣子都已面露惶恐之色,下一刻只见兵部尚书方兴跨出一步,跪地叩首道:“太后陛下明鉴——君侯此番行事虽确有不妥之处,然平定南境功不可没、确是为国为民毫无私心!还望太后陛下念其情可悯,准允功过相抵免予罪罚!”
这是方氏在护自己的主君,朝堂半壁见之同跪,恭请天家念及旧恩法外施仁;卫弼范玉成却唯恐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