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后的双眼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浑浊的眸子里盛满疲惫与迷茫。他抬手抚摸测绘杖上斑驳的刻度,那些曾用来测算天地经纬的标记,此刻却沾满了战争的血污。
“《周髀算经》有言,‘数之法出于圆方’。”徐霞客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天地万物,皆可丈量;方圆之术,本应探索自然之妙,揭示宇宙之理。”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可当这蕴含智慧的方圆之术,化作杀人的利器……”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向正在崩塌的粮仓。
燃烧的木梁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灰烬。黑色的烟尘裹挟着火星直冲云霄,又如同一场诡异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那些灰烬在空中翻卷,时而聚成尖锐的箭头,时而散作破碎的星图,最终消散在海风里。“沈兄,你看那扬起的灰烬,像不像我们迷失的初心?”徐霞客的手指微微发颤,“我们研习机关术,本是为了造福苍生,可如今……”
沈墨心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三年前。那时,文素娥的实验室里总是飘着淡淡的茶香,老人银发如雪,正耐心地教他辨认星图上的二十八宿。“墨心,机关术是天地的馈赠。”文素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它能筑起坚不可摧的城墙,也能化为伤人的利刃,关键在于人心。”而如今,当他用镜阵焚尽倭寇的战船,看着燃烧的粮仓在蒸汽爆炸中化为废墟,却惊觉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我们用算筹推演战局,用机关术制造杀戮。”沈墨心握紧算筹,竹片边缘刺痛掌心,“那些被蒸汽融化的战船,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的生命……这真的是机关术的意义吗?”他望向镜阵核心处,那些浴火重生的铜管仍在缓缓运转,蒸汽发出低沉的轰鸣,宛如大地的叹息。新成型的机关结构精密而冷酷,折射的阳光中仿佛都带着肃杀之气。
阿砚抱着残破的算筹袋,怯生生地靠近。少年学徒的衣襟被血渍染成暗红,脸上还留着磷火灼烧的焦痕。“先生,我们打败了倭寇,守住了家园。”他的声音带着迷茫,“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那些倒下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啊。”
李青梧擦拭着染血的连弩,银丝在她指间缠绕成结。这位向来果敢的女匠,此刻眼神中也满是困惑:“或许徐老说得对。我们一路追逐力量,却忘了机关术的根本。文先生若还在,她会怎么做?”
沈墨心沉默良久,缓缓起身。他走向镜阵边缘,看着青铜镜面中倒映的自己——满脸硝烟,眼神疲惫而挣扎。镜阵能焚城,亦当照心。文素娥用血写在他掌心的这句话,突然清晰如昨。他终于明白,机关术的尽头从不是无尽的力量与杀戮,而是如何在守护与毁灭之间,守住那颗初心。
“我们重建镜阵。”沈墨心的声音坚定起来,“但不是作为战争的兵器,而是要让它成为照亮人心的明镜。”他握紧断裂的算筹,感受着竹片裂痕处传来的刺痛,“徐兄,机关术的尽头,或许就是让它回归本真,让算筹丈量的不再是死亡的距离,而是生命的温度。”
海风掠过废墟,带来咸腥的气息。沈墨心望着逐渐熄灭的战火,天边泛起鱼肚白。在这片经历过血与火的土地上,一个关于机关术、关于初心与救赎的新故事,正等待着他们去书写。而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将带着伤痛与觉悟,重新寻找机关术真正的方向。
镜渊问心
海风如同裹挟着砂砾的皮鞭,抽打着台州湾焦黑的礁岩。沈墨心跪坐在玄武岩台座的残骸上,右眼眶的伤疤在咸涩的风中阵阵抽痛,三年前铸铁熔炉爆炸的余温似乎仍在血肉间灼烧。他手中裂成三截的玄铁算筹嵌着铜管熔液,随着颤抖的指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极了临终前的喘息。
\"先生,镜阵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阿砚的惊叫穿透硝烟。少年学徒跌跌撞撞奔来,算筹袋只剩半截挂在腰间,露出的竹片焦痕间还嵌着磷火结晶。他指向镜阵核心,那些浴火重生的铜管正诡异地扭曲,蒸汽在管道中奔涌,发出类似巨兽低吼的轰鸣。
沈墨心抬起头,漫天尘埃裹挟着燃烧的余烬扑向青铜镜面。五百面铜镜在风中震颤,映出的却不是蓝天白云,而是炼狱般的惨象:海面上漂浮着肿胀的尸体,断裂的桅杆如枯骨般耸立;远处燃烧的粮仓正在崩塌,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灰烬扬成黑色的雪。
记忆突然如利刃割开伤口。三年前的深夜,文素娥的实验室里蒸汽弥漫,失控的熔炉发出不祥的嗡鸣。当爆炸的气浪袭来时,恩师将半卷星图塞进他怀中,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艰难地划出字迹:\"镜能焚城,亦当照心......\"话音未落,银发便消失在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