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浪掀得歪了头,嘴里的吞脊兽尾断成两截,坠在半空晃荡。
“那是什么?”有太监尖叫着指向西南。
徐光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王恭厂的位置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状黑云,黑得像泼翻的墨汁,云团底部翻滚着暗红色的火光,边缘却泛着诡异的亮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紫禁城的方向压过来。街上的哭喊声、爆炸声、房屋倒塌声混在一起,像无数根针在刺人的神经。
他的手在怀里乱摸,摸到那本被汗水浸得发潮的《璇玑问对》。书页在颤抖中哗哗翻动,最后停留在那页被朱砂圈住的批注上:“玉衡倾则地维绝,天火坠则气化崩”。从前总以为“玉衡”指的是北斗第五星,是星官的象征,此刻脑海里突然闪过王恭厂那座镇厂石碑——青黑色的玄武岩上,用朱砂刻着完整的北斗七星,最中间的“玉衡”星,正是石碑的碑眼,插着根三尺长的铁柱。
“是石碑...”徐光启喃喃自语,额头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书页上,与朱砂批注晕在一起,“他们炸断了碑眼的铁柱,那是...镇住地火的栓!”
他想起三年前去王恭厂查验时,老工匠偷偷告诉他,那座北斗石碑是永乐年间造的,碑眼的铁柱直插地下三丈,据说能“镇龙脉,压火气”。当时魏党正在更换石碑底座的石料,用劣质的沙石替换了原来的花岗岩,老工匠劝过,却被田尔耕的人打断了腿。
黑云越来越近,遮住了半个太阳。天地间突然暗下来,只有云团里不时闪过的火光,照得人们的脸忽明忽暗。徐光启看见有燃烧的衣物从天上掉下来,其中一件绣着“魏”字的蟒袍碎片,正好落在他脚边,被气浪掀得贴在青砖上,像块烧糊的肉皮。
“快跑啊!”有侍卫哭喊着往宫门外冲,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被混乱的人群踩得叮当作响。徐光启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那朵蘑菇云,突然想起汤若望画的西洋地图,上面标注着红毛夷的“地火”(火山)喷发时,也是这样的景象。只是王恭厂的“地火”,是人心点燃的。
怀里的璇玑玉突然碎裂,细小的碎片扎进掌心,疼得他猛地攥紧拳头。血珠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璇玑问对》的书页上,恰好盖住“气化崩”三个字。他忽然明白“气化”指的是什么——是那些被克扣的军饷化成的私财,是被偷换的火药化成的烈焰,是无数百姓的冤屈化成的怨气。
西南方向传来第二声巨响,比刚才更烈。这次徐光启看清了,蘑菇云的根部腾起无数道火柱,像被打翻的火把,照亮了王恭厂的断壁残垣。那座北斗石碑已经不见踪影,原地只留下个巨大的黑坑,坑边散落着些青黑色的碎石,上面的北斗星纹被烧得焦黑,“玉衡”的位置果然空着,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徐大人!”李之藻从浓烟里冲出来,半边脸被熏得漆黑,手里攥着半块石碑碎片,“找到...找到玉衡了!”碎片上刻着的“衡”字被炸裂了一半,笔画间还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那是被炸毁的铁柱残渣。
徐光启接过碎片,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烫得像还在燃烧。他想起老石匠说的“石碑泣血,玉衡归天”,当时以为是迷信,此刻碎片的裂痕里渗出的暗红色粉末,混着他掌心的血,竟真的像在“泣血”。
黑云压到了宫墙上,檐角的铜铃被震得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最后的脆响。徐光启抬头望去,云层里垂下无数条火带,像天上的银河被烧断了,正往人间倾泻。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璇玑问对》里的预言,每个字都应验了,只是他们读错了“玉衡”的意思。
就像世人总以为灾祸来自上天,却看不见藏在人心深处的鬼。
远处传来朱由校的尖叫,听声音是在乾清宫的方向。魏忠贤的党羽们哭喊着往御花园跑,想要躲进假山后的密室。徐光启站在文华殿的废墟前,手里举着那半块刻着“衡”字的石碑碎片,任凭火雨落在身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他知道,玉衡已倾,地维已绝,但只要还有人记得这石碑上的字,记得是谁炸断了“玉衡”,记得这场灾祸不是天意而是人祸,就还有希望。
蘑菇云的顶端,忽然透出一缕阳光。金色的光线穿过黑云,照在徐光启沾满血污的脸上,也照在那半块“玉衡”碎片上。裂痕里的暗红粉末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睁着的眼睛,正望着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四章:烬余秘踪
爆炸后的第三日,王恭厂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