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先生,章邯大军二十万,其中有多少,是咱们上党郡的子弟?
我查过郡里的兵役记录,不下六万!
这六万人里,又有多少,是那些赵地后人,为了一个军功爵位,为了几亩能传家的田地,才穿上秦军铠甲的?”
李息的身体,猛地一震。
张文端起酒碗,看着碗中倒映的烛火,仿佛在看一片燃烧的血海。
“他们的祖辈,死于秦人之手,这是旧恨。
如今,他们的子侄同胞,穿着秦军的铠甲,又死于楚人之手,这是新仇。
秦、楚,在这片土地上,都欠了他们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新仇旧恨,天下之大,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想活下去,也最渴望向一切仇人复仇的人。”
“明天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两股仇恨,像烧红的铁料一样,放在一起,用项羽这把大锤,狠狠地砸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息。
“我要让所有的上党人都明白,从今天起,没有‘秦人’,也没有‘赵人’。
只有一群被天下抛弃的、无路可退的复仇者。
我们这把剑,要用两股血来淬火,才能烧得更红,变得更利。”
李息端起面前那碗酒,双手捧着,对着张文,深深一拜,然后一饮而尽。
天,依旧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校场中央,连夜筑起了一座巨大的土台。
台上,没有帅旗,没有将旗,只有一面巨大的、无字的黑色大旗,
在寒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谁哭泣。
上党郡所有的军民,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校场。气氛肃穆而悲壮。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块巨大的石碑,被数十名壮汉,缓缓地,竖立在了土台之上。
石碑上,没有刻任何人的名字,只用最古老的篆文,刻着西个血红的大字——
兄弟在天
紧接着,张文走上高台。
他手中捧着的,是一个锦盒。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锦盒,露出了里面那枚代表着大秦对上党郡统治权的——郡守府印信。
他走到碑前的巨大火盆旁,高高举起那方印信,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将它扔了进去。
沉重的铜印砸进火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火焰,瞬间将这枚代表着旧日权力和遥远朝廷的信物,吞噬、包裹。
台下,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最后,他走到那面无字的黑色大旗前,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一碗用朱砂调和的浓墨。
他用手指,蘸着那如同鲜血般的朱砂,在那面迎风招展的黑旗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巨大而狰狞的大字——
上党
他写的,不是通行的小篆,而是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大篆。
那两个字,写得如山峦般厚重,如刀斧般峥嵘,
仿佛不是字,而是这片土地本身的山川与风骨。
“上党”大旗之下,张文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雪亮的剑光,划破了阴沉的天空。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剑刃,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鲜血,立刻涌出,顺着冰冷的剑刃,一滴、一滴地,
落入台上一只早己备好的、巨大的青铜酒樽之中。
他举起酒樽,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数万军民。
他的声音,盖过了风声,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
“今日,不尊腐朽之令,只结血中之誓!”
“我,张文,在此立誓!”
“以此血为盟,以此城为基,此生,必以项羽之头,祭我上党儿郎在天之灵!”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说完,他将那樽混着鲜血的烈酒,一饮而尽!
然后狠狠地,将那只沉重的青铜酒樽,摔在了地上!
“哐——!”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道命令。
“为袍泽复仇!”孟铎第一个,拔刀划破手掌,高喊。
“为我儿孙复仇!”郭昌,第二个,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老泪纵横,嘶吼声,沙哑而凄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抓起一把泥土,混着雨水,涂在自己的额头,
用最古老的赵地口音,对着南方哭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