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一直守着你……”
他最后这样向她许诺,同时面容又像春江花月一般模糊消散了,她跌跌撞撞一路拼命追逐,到头来留在手心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永远守着你。”
睁开双眼时所见只有华贵封闭的船舱,左右宫人纷纷围拢在身侧,想来都被她那时满面泪痕的模样吓着了;他们个个小心伺候,为哄新后展颜还不断说着好听的话,称天子对她如何如何尽心、为表恩宠还特意在洛阳帝宫中修筑了一座气派的玉妃园,命花匠寻来诸多不同梅树花种精心养护,实是用心良苦羡煞旁人。
她都听不到,眼前只一遍遍出现那人梦中的样子,冥冥之中或也知晓那就是他们最后的诀别,只要永不忘却便也可算长厢厮守;只可惜幻梦都在水波荡漾的深夜里,一旦行船靠岸便支离破碎土崩瓦解,她终于还是头戴凤冠被旌旗仪仗簇拥着踏进了东都威严高大的城门,一切镜花水月的浅薄因缘都就此断得彻彻底底。
长街漫漫人头攒动,是无数洛阳百姓立于道旁引颈一窥新后容颜,而在她眼中每一张脸孔却都晦暗麻木,与颍川城中那些披麻戴孝的妇孺相去无几;恢弘雅正的礼乐响彻云霄,十里红妆的尽头正是金碧辉煌的上阳宫门,天子卫钦着衮冕服亲率百官相迎,远远向她伸出的手恰似命运铁幕般不容拒斥。
那一道宫门是楚河汉界,向前一步便画地为牢终身孤苦,向后一步却同样颠沛流离无处归依,她的一生从来没有选择,也许也只有这一点堪与那人相比;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便有无数过往在她心底轰然倒塌化作尘土,锋利的尖刀把她的足心扎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却只面无表情地一意向前走,恍惚间又与那人纵马远去的身影相互重叠。
最后终于——
……素手落在天子的掌心。
他向她投来沉沉的一瞥,其中几分深重几分欢喜,随即又亲自牵着她并肩向那座珠围翠绕的帝宫走去,帝后一同祭拜天地宗庙,终而礼成受群臣万民朝拜。
那一刻莺莺便死了,烧成灰被葬在梦中那株最高大的梅树下,此后日月升落晨昏交替,终将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了无痕迹;可偏偏在那一时霜染的雪风再度吹起,残酷的余音告诉她宿命的玩笑便是这般冷情,御阶之下忽有一人急步向明堂奔来,踉跄狼狈又目露狂喜。
“陛下——”
群臣之声如山呼海啸般在帝宫中回荡,分明字字清晰震耳欲聋却又令她如闻天书分辨不清。
“捷报——捷报——”
“天佑大周方侯复归——今率三军于晋州大败突厥——”
“东都——无忧——”
第90章
——世间事何谓幻又何谓真?
昔者庄周梦蝶坐忘其身、不知天地物我何分之有, 如今大梦一场须臾方醒、同样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宋疏妍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夜雪潇潇琼英满树、分明与刹那前浮于脑海的大婚之景两相迥异,六月炎夏变成腊月寒冬, 告诉她此前种种皆不过是虚妄回忆——她的确很擅长回忆,那些残酷的物象也从来不由得她抛却往昔, 譬如这场夜雪就同十年前在骊山见过的如出一辙、那梅树又同钱塘石函湖心岛上的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那个站在树下的男子。
……他正望向她。
透过西都城中纸上的春山望向她, 透过大江之上滚滚的潮声望向她,温软江南的春日早被深埋故地难以寻觅、恰似洛神乘云车归去匆匆别离,那一眼只是玉妃园中短暂的一瞬,又依稀是她与他因缘辗转漫长的十年。
他看上去已与过去截然不同了……玄甲金冠无限威严, 沉郁的目光不染半丝年少时的温热柔情, 周身的气韵亦越发严峻凌厉, 只一眼便会教人害怕的;唯一熟稔的只有右眼尾处那颗漂亮的小痣,过去数载曾在空白的纸面上被她虚点过千千万万次, 像是一个含情的念想, 亦如春山难以企及。
“臣……”
他在她怔愣间开了口,原来什么日日月月年年都是妄想,他们之间仅剩的余地不过只有照面后短促的一霎, 在她片刻前那声沉重的“方侯”出口后便荡然无存。
“……叩见太后。”
她还未回过神、他已端端正正跪在她面前,像二哥一样, 像这朝内许许多多的臣子一样, 刻板谨笃得像是除此之外便同她再没有其他的干系了——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咚”的一下,比他双膝落在雪上的响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