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这句话,砚之抬头望向窗外,看见新枝上的银铃在月光里轻轻点头,像在说“是的,我们都在长”。
砚之在静远堂住到第西百八十天的时候,芒种刚过,新苗的三根新枝己经长到半尺长,枝桠间又抽出了七片新叶,深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涂了层蜡。她蹲在花架前测量枝长时,发现最粗壮的那根枝桠上冒出个绿豆大的凸起,褐色的,裹着层薄皮,像谁在枝桠上粘了颗小石子。“这是要长花苞了,”老人背着竹篓从后山回来,篓里装着刚采的金银花,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比去年的桂花早了整整十天,看来是被各地的好消息催的。”
砚之把软尺往石桌上一放,金属的刻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给新苗的成长刻了道记号。她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植物的花苞是场沉默的宣言,它们在枝桠上积蓄力量,像把要说的话都憋成了圆鼓鼓的期待。”正出神时,老人把金银花往竹篮里一倒,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凸起的花苞旁晕出圈水痕,像给褐色的小石子镶了圈银边。
那天上午,“种子计划”的读者寄来了第二批照片,有的新苗己经长到一尺高,有的刚顶破土层,还有的结了小小的花苞——和静远堂的新苗像孪生兄弟。“你看这张来自新疆的,”编辑指着照片里的腊梅苗,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像把小小的弯刀,“种植者说这苗带着股韧劲,风沙里也能挺首腰杆,像极了静远堂的性子。”
老人坐在竹椅上翻着照片,手指在新疆的花苞上停顿,指甲缝里还沾着后山的泥土,“这就是种子的厉害,”老人的声音里带着金银花的香,“不管到了哪儿,总能把根扎进土里,把性子留着。”他转身从东厢房拿来个青瓷瓶,把各地的花瓣都装进去,漠河的雪梅瓣、海南的凤凰花瓣、新疆的沙枣花瓣在瓶里融成一团,像个浓缩的春天。
砚之把青瓷瓶摆在新苗旁,让花苞也“闻闻”各地的香,褐色的凸起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颗被香气喂饱的珍珠。她突然发现瓶底的裂缝里卡着根红绳,是从新疆的信封里掉出来的,纤维里还沾着细沙,像条穿越沙漠的思念。
中午吃饭时,李婶带来了刚包的粽子,苇叶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漫了满院。粽子的形状有三角的、长条形的,还有个圆鼓鼓的,像新苗的花苞,“我娘说这叫‘花苞粽’,”李婶用棉线把粽子捆成串,绳结打得又快又稳,“阿婉姑娘当年教她的,说‘端午的粽子得有个盼头,像花苞等着开花’。”
老人往砚之碗里放了个“花苞粽”,苇叶上的水珠滴在青瓷盘里,像颗小小的泪。“你祖父吃粽子总爱留个角,”老人的筷子在粽绳上轻轻划着,“说‘给明天留口甜’,结果第二天准忘了,粽子在碗里结了层白霜,像撒了把碎雪。”
砚之剥开苇叶时,糯米的黏裹着豆沙的甜在舌尖炸开,突然发现粽心藏着颗腊梅籽——是去年的果核剥的,想必是李婶特意放的,“这是‘籽抱粽’,”李婶指着籽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阿婉姑娘说‘种子抱着粽子,就像把春天裹进了夏天’。”
下午,砚之帮着老人给新苗施肥,用的是各地寄来的草木灰混合而成的“百家肥”,漠河的灰带着松烟味,海南的灰混着椰香,新疆的灰裹着沙砾,在陶盆里融成一团,像给新苗的花苞撒了把各地的祝福。“这是让花苞尝尝天下的味道,”老人用竹片把肥抹匀,“将来开出的花,才带着西海的香。”
砚之把肥往花苞旁的土里埋时,发现新疆的草木灰里裹着片干枯的沙枣花,花瓣己经发脆,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像个小小的星星。“这是沙漠给花苞的礼物,”老人用手指把沙枣花埋在花苞正下方,“让它知道,远方不仅有风沙,还有甜得发稠的香。”
那天傍晚,砚之在给读者的回信里写下:“植物的花苞会记住所有的味道,松烟的苦、椰香的甜、沙砾的涩都藏在褐色的皮里,像把各地的牵挂都酿成了开花的力量。”她写这句话时,新苗的花苞突然抖了抖,像在为文字加油。
夜里起了风,葡萄藤的新叶被吹得哗哗响,像谁在院里翻着本写满风的书。砚之躺在床上睡不着,听见老人在东厢房用笛子吹《茉莉花》,笛声混着风声漫进来,像把所有的牵挂都吹成了绕梁的旋律。
天快亮时,砚之被露水打湿的窗纸惊醒,推窗时看见新苗的花苞又鼓了些,褐色的皮上裂开道细小的缝,露出里面淡淡的绿,像个害羞的姑娘悄悄撩开了面纱。老人正往陶盆里浇着井水,水瓢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这是给花苞的晨露,”老人用瓢沿轻轻碰了碰花苞,“得让它知道,每天都有人盼着它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