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银浆化雾浸旗幡
倭寇水寨的“鲸旗”歪倒在沙滩上,蓝底白鲸的刺绣已被毒雾染成灰绿色。赵莽记得昨夜看见的场景:佩德罗带着少年阿铁从岩穴逃出,葡萄牙人的罗盘在雾里失灵,却指着插旗的方向——现在想来,那不是地脉指引,而是毒雾顺着海风,给“鲸旗”下了场无形的葬。
“看!”金大柱忽然指向海面。覆满绿锈的铁甲随波起伏,像一群翻了肚皮的鱼,偶尔露出的倭寇靴底,早被毒雾蚀得只剩骨头。赵莽数着漂过的甲胄,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银矿废坑熬膏时,陶罐里腾起的第一缕酸雾——那时他还不知道,这被矿工嫌弃的“毒龙涎”,竟能在海风中织成绞杀钢铁的网。
老巫祝的唱词转了调:“银浆化雾斩鲸旗——”尾音拖得极长,惊起几只停在甲胄上的海鸟。赵莽看见巫祝斗笠下露出的笑纹,忽然明白谶语里的“银浆”不是传说,而是他们亲手从矿渣里熬出的、混着hg?as?s?的毒浆——所谓“地龙显灵”,不过是凡人把地脉里的毒,熬成了破敌的刃。
三、岩缝暗火终成烬
埋着硫磺硝石的岩缝里,残留的药层已变成青黑色的泥。赵莽用木签戳了戳,泥块里冒出细小的气泡——那是硫磺遇亚硫酸后,仍在缓慢进行的氧化反应。他想起佩德罗昨夜说的“欧洲定向爆破术”,此刻看着这堆泡烂的药泥,忽然觉得再精准的比例,也抵不过一场春雨的“无心之失”。
“他们算错了。”佩德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葡萄牙人抱着羊皮卷,罗盘铜针此刻指着岩缝深处,“硫磺硝石需干燥发火,可你们的毒雾里全是水……还有这味道——”他凑近岩缝嗅了嗅,眉头扬起,“是砷化氢?比我们的火药更会‘吃’石头。”
赵莽没答话,只是指了指岩缝上方的页岩。被毒雾蚀空的岩层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小孔,像块被泡软的糕点——昨夜倭寇的硫磺阵爆炸时,震落的不是积雪,而是早被蚀松的岩块,反而帮义军封死了敌人的退路。“不是我们算得准,”他摸出火镰敲了敲岩壁,“是地脉帮了忙。”
四、海风卷衣记苦雾
午时的海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礁石上的鲸油味。赵莽看着义军们互相补涂剩下的鲸油膏——经过昨夜的恶战,膏体已用去大半,陶罐底沉着细密的矿渣,像撒了把碎银。
“先生,这膏子能写进书里吗?”金大柱举起陶罐,罐壁上凝着的油膜在光下泛着虹彩。赵莽笑了,想起《天工开物》里“膏油·诸油”篇,此刻该添上新的章节:“鲸脂熬三昼夜,拌以银矿毒渣,可御酸雾蚀骨,其法传于壬辰惊蛰……”
老巫祝的唱词渐远,却忽然转了个弯:“凡人莫叹地脉险,苦雾原是手中熬——”赵莽望向远处的银矿,矿洞入口挂着的鲸油灯笼在风里摇晃,像颗悬在雾里的星。他知道,这场用苦雾打赢的仗,会被写成谶语,会被刻进岩壁,却终究比不上罐底那层混着矿渣的油膏——实实在在,熬得出,抹得开,挡得住毒,也守得住人。
佩德罗忽然展开羊皮卷,在背面画下礁石上的义军。每个人的衣角都沾着鱼油,在风里飘成不同的弧度,像一群正要起飞的海鸟。他在画旁写下拉丁文:“东方匠人用雾作剑,却在剑刃上涂满护生的油——这比任何炼金术都更神奇。”
五、雾散天青见开物
当第一朵惊蛰的野花从岩缝里钻出来时,赵莽蹲下身,用指尖蘸着鲸油膏,在礁石上写下“开物”二字。油膏渗入石纹,留下半透明的痕迹,像给岩石敷了层保护膜——正如他们用鲸油护住皮肤,用毒雾劈开敌阵,在天地的“物之理”里,找到了活下去的路。
金大柱捡起一片覆满绿锈的甲胄碎片,对着阳光看——锈层间竟嵌着细小的矿渣晶体,像撒了把碎钻。他忽然想起赵莽说过的话:“世上没有天生的毒,只有用错了地方的物。”此刻掌心的碎片,不正是“毒浆化雾,雾斩铁衣”的最好注脚?
海风卷着赵莽沾满鱼油的衣角,掠过埋着硫磺硝石的岩缝,掠过漂着绿锈甲胄的海面,掠过山岗上唱着谶语的老巫祝。远处的银矿洞里,新的鲸油膏正在陶釜里翻涌,火塘的松烟升上洞顶,将《天工开物》残页上的“五金”二字,熏得格外透亮——那是凡人在苦雾里熬出的光,比任何地脉暗火都更长久,更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