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冻住了,碎成星星点点的冰碴,落进眼前的车辙里。
内喀尔喀的战车突然加速,铁轮切开新结的冰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冻土。赵莽的目光被车辙交汇处吸引——那里的雪层比别处薄,隐约有金属反光,像是块埋在土里的铜镜。他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话:“万历十年,李成梁在辽北埋过东西,藏在车辙三交之处。”
“汉人小子,发什么呆?”巴图勒的狼皮袄擦过他的肩膀,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在冰面上晃出片暖黄,“察哈尔的雪刃车动了,看那轨迹,是冲着咱们的饵车去的。”
赵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黑松林边缘,十几道黑影正贴着地面滑行,车侧的冰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像群捕食的狼。他数着雪刃车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二辆——和“八阵变”里守护阵眼的车数一模一样。
冻土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赵莽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冰面听,能分辨出是金属摩擦的声响,钝重而沉闷,像是炮身在冻土的挤压下微微转动。他忽然想起昨天在车营修补冰甲车时,从轮轴里倒出的碎石——青灰色的,带着贝壳的纹路,是辽北特有的“海眼石”,据说只有当年渤海国的旧地才会有。
内喀尔喀的饵车突然转向,朝着车辙交汇的地方冲去。赵莽看见孛罗特在指挥车上挥旗,红、黄、蓝三色旗次第落下——这是“冻土顺势法”里的信号,红色示警,黄色待命,蓝色则是……炸营。
“准备好家伙!”巴图勒往冰甲车的箭囊里塞火箭,箭头涂着沥青,遇火就燃,“林丹汗的人不知道,那三辆饵车的轮轴里都藏着火药。”
赵莽的视线却离不开车辙交汇处。雪刃车追着饵车冲过来,冰刀切开冻土的声音越来越近,车辙在月光下织成张网,三个方向的车辙线正慢慢聚拢,像要在那处金属反光的地方打个结。
震动突然变成了轰鸣。车辙交汇的地面猛地鼓起,雪层像被什么东西顶开,裂开道丈许宽的口子。赵莽看见半截铜炮从裂口里探出来,炮口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炮身上铸着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万历十年,辽东军器局造”。
是佛郎机炮。祖父手札里画过这种炮的图样,炮身长五尺,能装半斤火药,射程可达百丈。赵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终于明白李成梁埋的是什么了,不是金银粮草,是足以改变战局的重型火器。
“是明军的炮!”有人惊呼。雪刃车阵突然大乱,最前面的两辆战车急转时撞在一起,冰刀互相卡住,像两只斗败的公牛。赵莽看见林丹汗的亲卫从雪刃车里跳出来,举着火把往铜炮的方向冲——他们想抢这门炮。
孛罗特的指挥车突然冲下斜坡,骨鞭指向铜炮:“给我炸了它!不能让察哈尔人得去!”
赵莽扑过去按住他的胳膊:“炮身有铭文!看炮尾!”
月光恰好照在铜炮的尾部。那里刻着串数字:“车三,炮五,埋于壬丙交汇”。壬丙是天干地支里的方位,对应着西北与东南,正是此刻车辙交汇的方向。而“车三炮五”,祖父手札里记载过,是李成梁的“三车护一炮”战术,每五门炮配十五辆战车,组成独立的炮营。
“这不是孤炮。”赵莽的声音在轰鸣中发颤,“底下还有四辆!”
话音未落,冻土又裂开三道口子。四尊铜炮依次升起,炮口都对着黑松林的方向,炮身上的万历十年铭文在月光下连成片,像排沉默的巨人。赵莽忽然明白,内喀尔喀和察哈尔的车战,从一开始就在李成梁布下的局里——这些埋在冻土下的炮,才是“冻土顺势法”的终极杀招。
雪刃车的冰刀突然转向,不再追饵车,而是直扑铜炮。林丹汗的亲卫举着盾牌护住炮身,试图转动炮口——他们想把炮口对准内喀尔喀的车营。赵莽看见巴图勒的战车冲过去,铁轮碾过个亲卫的盾牌,将人连同盾牌一起压进冻土的裂缝里。
“点火!”孛罗特的吼声撕破夜空。内喀尔喀的火箭同时升空,拖着红色的尾焰,像群归巢的火鸟。赵莽数着火箭的数量,三十支——正好能填满一门佛郎机炮的药室。
冻土下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战车在地下行驶。赵莽趴在炮身上,听见铁链拖动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忽然想起“三车护一炮”的注解:“车藏于地,炮出于冰,待敌至则车发,如地龙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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