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海水正泛着金红的光,像条铺向远方的路。他从怀里掏出那卷引力机枢全图,图中机巧穷奇的西行道上,也画着个同样的矩尺符号,旁边标注着“元至正年间,匠师西行未竟”。
赵莽的指尖划过沙地上的矩尺横线,那是《墨经》里“平,同高也”的刻度;竖线则对应着“直,参也”的标准,横竖相交的直角,恰好能框住钻井机底座的螺旋转纹。他忽然想起改造引力机枢时,衡木与齿轮的夹角始终守着这个直角,原来不是巧合,是墨家藏在机械里的方向标。
远处的三桅船正在落帆,船主在甲板上挥着手。赵莽知道,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带着行囊里的三样东西登船——改造后的引力机枢、《中西机械考》、美洲玉米种,就像当年西行的墨家匠师,带着未竟的使命走向未知。
“矩尺指的不是战场,是工坊。”墨修用烟杆在沙地上画着,从矩尺符号出发,向西延伸出无数细线,有的通向银矿,有的连着农田,有的汇入港口,“元时的匠师想让机巧穷奇去传播钻井术、测地术,不是去攻城——你看这影子,多稳当,哪有杀气?”
赵莽解开行囊,把引力机枢放在矩尺符号的中心。铜制机括转动时,影子的线条突然变得清晰,矩尺的直角处竟浮现出微型的螺旋纹,与他在墨西哥银矿剖面图上见过的完全一致。“这是在说,”他忽然明白,“要把墨家的规矩,带到西洋的土地上,就像这矩尺,在哪都能画出直角。”
沙滩上的渔民收起最后一张渔网,网绳的纹路在夕阳下与矩尺符号隐隐相合。老渔民说,昨夜梦见台银制的机械兽在海里钻井,喷出的不是水,是玉米种子,落在海里都发了芽。“赵先生带的东西,”他望着赵莽的行囊,“比银子金贵,能种出好日子。”
墨修从藏经阁的旧物里,翻出个蒙文的锦囊,里面装着半片磁石,是当年西行匠师留下的。他把磁石放在引力机枢旁,沙地上的影子突然震颤起来,矩尺的末端向西延伸了半尺,直指三桅船的船尾——那里装着最新的海图,标注着去往美洲的新航线。
“磁石认路,矩尺认理。”墨修把磁石塞进赵莽手里,“他们仿的机巧穷奇没有这个,所以总走歪。你带着它,就像带着当年匠师的眼睛,知道该往哪走,该守什么规矩。”
赵莽翻开《中西机械考》,在“矩尺篇”的空白处,他补画了沙地上的影子图案。海风拂过纸页,与钻井机齿轮的转动声形成奇妙的和声,像《墨经》里说的“声相应,故生变”——不同的声音相遇,不是混乱,是新生。
三桅船的钟声响起时,赵莽最后看了眼沙地上的矩尺。夕阳已沉到海平面,影子被拉得极长,像条无形的线,一头系着莱州湾的钻井机,一头连着遥远的新大陆。他忽然想起血滴子绘制的全球路线图,此刻这影子,正是路线图上最关键的那段线,把已知与未知连了起来。
“记住,”墨修的声音被海风送过来,“矩尺画的是规矩,不是牢笼。到了西洋,该改的改,该守的守——就像这齿轮,转得动,也停得住。”
赵莽登上船时,引力机枢在行囊里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沙滩上的矩尺。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莱州湾的轮廓渐渐模糊,沙地上的矩尺符号却仿佛刻进了海天之间,永远在指引方向。行囊里的玉米种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期待。
暮色渐浓时,他取出《中西机械考》,就着油灯重读。在“天籁”篇的末尾,他新添了段话:“机械的影子,是人心的镜子。矩尺指西,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让不同的土地上,都长出守规矩的庄稼,造出顺天地的机器。”
船过马尼拉湾时,赵莽站在船舷边,把那半片磁石放进海水里。磁石旋转着指向西方,在浪涛里画出小小的矩尺符号。远处西班牙商船的帆影一闪而过,他知道,那些船上的图纸缺了矩尺的规矩,永远造不出真正的机巧穷奇——就像画不出直角的矩尺,算不得工具。
深夜的甲板上,引力机枢的齿轮开始自行转动。月光下,它在舱壁上投下的影子,依然是那个端正的矩尺,末端刺破窗棂,指向美洲的方向。赵莽忽然想起墨修的话,真正的技术,就该像这矩尺,既能定方向,也能守底线,走到哪都不会迷路。
当第一缕晨光出现在海平面时,赵莽的行囊已经备好。引力机枢的齿轮上,沾着莱州湾的沙;《中西机械考》的纸页间,夹着矩尺符号的拓片;玉米种的缝隙里,藏着墨修新给的《天工开物》续篇——里面画着机巧穷奇在美洲种玉米的样子。
船开始加速,向着矩尺指引的西方驶去。赵莽知道,这段旅程的终点,不是某个港口,是让墨家的矩尺,与西洋的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