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情绪——是愧疚?是心疼?还是长久压抑后终于爆发的宣泄?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张了张嘴,声音不再咆哮,却带着一种更沉重的、沙哑的疲惫和不容置疑:
“裴音,坐下。今天这顿饭,谁再敢说一句让你和孩子不痛快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一字一句,“我、钱、钰、锟,就、请、他、滚、出、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停了。
钱钰锟不再说话,他拉开裴音刚才因为激动站起来而空出的椅子,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强硬,示意她坐下。然后他自己也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面前的酒杯(里面是白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翻江倒海。
裴音僵立在那里,看着钱钰锟为她拉开的椅子,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又看看主位上脸色铁青、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发作的老爷子,再看看满桌神色惊恐、再不敢多嘴的亲戚……她精心构筑了几十年的、用清冷和理性隔绝一切的冰封世界,在这一刻,被钱钰锟这突如其来的、粗粝野蛮却又无比真实的维护,彻底撞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口!
她感到一阵眩晕。冰壳碎裂的声音在脑海中轰鸣。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缓缓地、僵硬地坐回了那把被钱钰锟拉开的椅子。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老爷子看着大儿子那副豁出去的样子,看着大儿媳那失魂落魄的反应,看着满桌噤若寒蝉的子孙,那张威严的脸上,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他猛地抓起手边的青花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
上好的瓷器瞬间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反了!都反了天了!” 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钱钰锟和裴音,又指向那扇通往庭院的门,“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兄友弟恭!好一个夫妻和睦!这团圆饭,不吃也罢!” 他猛地站起身,拂袖就要离席!
“爸!您消消气!” 一首冷静旁观的局长钱仲达终于站了起来,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大过年的,一家人,有点磕碰难免。我哥话糙理不糙,我嫂子和三一今天确实受了委屈。”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多嘴的二姑妈等人,“有些话,确实不该说,也不能说。砚修懂事,带三一出去冷静了,这是好事。爸,您是一家之主,更该稳坐中堂。这饭,还得吃下去,为了老钱家的体面,也为了孩子们。”
钱仲达的话,既有对兄嫂的维护,又给足了老爷子台阶,更点明了“体面”和“孩子”这两个核心。老爷子离席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在钱仲达沉稳目光的注视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黑如锅底。
一场更大的风暴,被钱仲达暂时压了下去。但餐厅里的气氛,己经彻底变了。
钱钰锟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裴音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骨瓷小碗,精致的碗沿倒映着她苍白而混乱的脸。角落里,刚才还嘀咕的二姑妈,此刻脸色灰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而庭院深处,老梅树下,寒风卷过。钱砚修依旧紧紧抱着僵硬无声、却泪痕未干的哥哥钱三一,用自己的体温和那句“不允许任何人说你”的誓言,在冰冷的世界里,固执地守护着这片小小的、脆弱的港湾。餐厅里父亲那声维护母亲的咆哮,隐约传来,如同沉闷的雷声,预示着这个破碎的家庭,即将迎来一场更加剧烈、却也可能是破茧重生的风暴。冰与火的对撞,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