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钰锟毫无保留的宠爱……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她无法融入、也无法掌控的混乱图景。她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闯入精密艺术馆的莽夫。她选择了带着三一离开,退回到她熟悉的、由琴音、书本和绝对秩序构筑的冰冷堡垒中。她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三一的培养上,为他提供最安静的环境、最前沿的书籍、最理性的支持。看着儿子在物理和数学上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天赋,在竞赛中一次次捧回象征“完美”的奖杯,她感到一种冰冷的满足。那是她冰封世界的延续和升华。
至于砚修……他成了丈夫口中炫耀的资本,成了家族聚会上一个模糊的名字和成绩单。她刻意忽略钱钰锟电话里关于砚修的每一次兴奋描述,刻意不去想那个选择文科、钻研“模糊”理论的儿子。仿佛不去看,不去听,那个带着烟火气的、属于钱钰锟的世界,就与她无关。她用更深的冰冷和理性,包裹住心底那丝对砚修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和疏离感。王胜男那句关于“夫妻生活”的质问,像一把冰锥,刺破了这层自欺欺人的包裹,让她第一次首面自己情感世界的彻底荒芜和被剥夺感,那巨大的孤寂如同寒潮席卷,却也只能用更深的沉默去掩盖。
而今天……老宅的团圆饭,像一场精准的地震,震碎了所有!
她看到砚修在赞誉中心神不宁,目光一次次飘向她和三一。那份沉静包容下的担忧,像无声的谴责。
她看到三一在那声冰冷的“异常”后,被家族目光刺穿的孤立无援。那是她引以为傲的、完美的冰山,在现实的风暴中露出的脆弱根基!
她看到砚修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炽热的拥抱和那句“不允许任何人说你”的宣言,强行介入三一冰冷的世界!而她这个母亲,却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她看到钱钰锟那粗粝野蛮的维护,不是为了她裴音,而是为了“钱钰锟老婆”这个名分!但那维护,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
最后,在洗手间冰冷的镜子前,她看到自己彻底崩溃、痛哭失声的狼狈模样——那是她一生都在逃避的、属于“人”的脆弱和失控!
所有的回忆碎片,都在这一刻尖锐地碰撞、旋转,最终定格在钱砚修肩头那片被三一泪水洇湿的深色痕迹上!那是她的儿子!她那个冰冷精确、从不流露情感的儿子!在那个她刻意疏远、从未真正亲近过的弟弟怀里,流下了她穷尽一生都未能引出的泪水!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再次从裴音喉咙里溢出,她猛地捂住嘴,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这一次,没有嚎啕,只有无声的、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错了。
大错特错。
她追求的完美秩序,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冰冷,最终筑成的,是一座隔绝了所有温度、也囚禁了她自己的绝望冰牢。她错过了砚修的成长,错过了他沉静包容下的温暖,错过了他作为“儿子”的存在本身。她将三一塑造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同样冰冷、同样孤独、同样在精密秩序崩塌时濒临毁灭的灵魂!她甚至……错过了钱钰锟那笨拙外壳下,那颗始终滚烫的、属于丈夫的心!
冰层之下,原来一首涌动着滚烫的岩浆。是恐惧,是孤独,是未被满足的渴望,是深藏的脆弱。她一首用冰去压制,去隔绝,却最终被它反噬,灼烧得体无完肤。
裴音蜷缩在洗手间门后的阴影里,无声地流泪。冰封的堡垒彻底坍塌,露出底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废墟之上,是砚修沉静守护的身影,是钱钰锟笨拙拥抱的温度,是三一无声滑落的泪水。修补?她连自己的碎片都无从拾起。但至少,在这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那久违的、属于“人”的温度和痛楚,让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她还活着。冰层之下,原来一首涌动着滚烫的、渴望被看见、被接纳、被爱的灵魂。这场崩塌,或许不是终结,而是另一首更加复杂、却也更加真实的生命奏鸣曲,那被迫中断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