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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荧一踏入书房,便见到了反常的一幕。
张文并未高坐主位,却像个闲逸的士人,在暖炉边跪坐着,专注地煮着一壶茶。
这份与身份格格不入的闲逸,反倒比他身披甲胄、坐于帅案之后发号施令,更令人心头发沉。
“将军深夜相召,可是有要事?”
卓荧敛神垂首,依礼发问,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张文不答,屋中只有炭火毕剥,和他用竹夹温杯时,陶器与沸水触碰的轻响。
他抬眼,示意卓荧在对面的席上坐下。
随即,滚烫的沸水被注入杯中,蜷曲的茶叶随之翻滚舒展,清苦的茶香瞬间混入暖融的空气里。
他将这杯茶,不急不缓地推至卓荧面前。
卓荧道了声谢,双手将温热的陶杯捧起。
张文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温杯,置茶,注水,动作不娴熟,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专注。
这沉默,比任何审问,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他再次为自己续上一杯后,才抬起头,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场仗,能这么快打完,你居首功。”
这是一句陈述,也是一句赞赏。
卓荧微微垂首:“皆是将军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
“我不是在跟你客套。”
张文打断了她,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我只是好奇,这些本事,你是从哪学来的?”
来了!
卓荧心中最担心的那件事,终于还是来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用这个动作,掩饰了自己一瞬间的慌乱,也为自己争取了思考的时间。
“在夫家时,帮着打理过一些庶务,看过些账本,也听长辈们谈过些人情世故,只是些……妇人浅见。”
她给出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答案。
张文闻言,没有反驳,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很短促从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呵,妇人浅见?”
他拿起案几上那卷朱笔绘制的伏击图,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封死街口,高处放箭,以逸待劳,关门打狗。
卓荧,这不是妇人浅见。”
他用手指,在图上重重一点。
“这是兵法。”
“哐当”一声。
卓荧手中的茶杯,终究还是没能拿稳,重重地磕在了案几上。
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了她满手。
张文看着她手背上迅速泛起的红痕,看着她那双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眼睛。
他知道,堤坝己经裂开了。
他没有乘胜追击,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平复心绪。
他只是重新拿起茶壶,为她那只空了的杯子,再次续上了水。
水汽,再一次氤氲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那孩子,小宝。”
张文换了一个话题,
“他不是你的儿子吧?”
卓荧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母兽,厉声道:“他就是我的儿子!”
“是吗?”张文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意思,
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了许久的事实。
“我见过我大哥和他家的娃。
那小子淘气,在练兵坪上打滚,弄得一身泥。
大哥是又骂又打,可看他那眼神,是踏实的。
是那种‘我的种,再怎么折腾都是我的’的踏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卓荧那下意识紧握的双手上。
“你不一样。”
“你看小宝,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根。
倒像是在看……别人托你保管的,一件绝世珍宝。
你不是在养他,你是在守着他。
守着一份……重逾性命的嘱托。”
张文转回头,目光再次锁定了她。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试探,只有最首接的也无法回避的疑问。
“他……到底是谁?”
“你,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