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像地层裂开了口子。沈括看见淡蓝焰苗突然变成金红色,裹挟着液态硫黄喷薄而出——硫黄层彻底崩裂了。最先接触的倭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液态硫黄裹成了琥珀状的雕塑,甲胄上的铜铃在凝固前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却被硫黄的高温闷在里面,成了永远的哑音。
“跑向风口!”沈括扯着阿木跃下破庙,靴底刚沾地,就听见“滋滋”的腐蚀声——地面的汞液混着硫黄粉,正在侵蚀他的鞋底。远处的倭营乱成一团,有人往海边跑,有人往山上逃,却不知无论哪个方向,都躲不开硫黄焰与汞毒的绞杀。最骇人的是焰流与暴雨交汇之处,腾起的白雾里裹着橙黄色的絮状物——那是硫黄燃烧生成的so?与汞蒸气中的砷化物反应,生成的as?s?,吸入一口,肺腑皆灼。
阿木忽然剧烈咳嗽,捂住口鼻的布巾上渗出黑渍——他吸入了毒雾。沈括立刻掏出怀中的羊脂玉瓶,倒出用艾草、绿豆熬制的辟毒散,混着雨水塞进少年嘴里:“咽下去!记住,别用鼻子吸气!”话未说完,矿洞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整座山剧烈震颤,破庙的瓦片如雨点般坠落,其中一片擦过他的额头,留下道血痕,血珠滴在硫黄粉上,竟腾起小小的蓝焰——连人血,都成了地火的引信。
“先生快看!”阿木指着海湾,倭人的楼船正在起锚,却被燃烧的硫黄块砸中。船帆上的棉麻遇火即燃,硫黄焰顺着帆布爬向桅杆,与船舷的桐油相遇,瞬间爆发出冲天火光。水手们跳进海里,却不知海面上漂满了液态硫黄,遇水后腾起的淡蓝色火焰,把整片海湾变成了沸腾的毒锅,他们的惨叫被浪声吞没,只留下一个个燃烧的黑点,在海面上渐渐熄灭。
沈括躲在山岩后,看着眼前的劫火蔓延。矿洞喷出的液态硫黄已形成一条火河,顺着山势流向倭营,所过之处,帐篷、兵器、粮食,甚至连土地都被灼成了琉璃状,发出“滋滋”的气化声。那些没被焰流直接击中的倭寇,要么被汞毒侵蚀得七窍流血,要么吸入毒雾倒在地上抽搐,他们的甲胄在硫黄火里变成了烤炉,把身体里的水分蒸干,只剩下焦黑的骨架,跪在地上,像是在向地脉谢罪。
戌时末刻,硫黄火终于漫到破庙前。沈括看见供桌上的铜香炉被焰流卷走,炉内的香灰撒在硫黄火里,竟燃起了诡异的紫焰——那是香灰中的钾元素遇硫反应的颜色。破庙的梁柱在高温中发出“噼啪”的爆响,房梁倒塌的瞬间,他拽着阿木滚进旁边的岩缝,回头望去,破庙已被硫黄火吞没,屋顶的“镇山”木牌在火中裂开,“镇”字的半边掉在硫黄里,竟成了“真”字——地火,从来不需要人为的镇伏,它只惩罚该惩罚的人。
阿木忽然指着岩缝深处:“先生,那里有字!”潮湿的岩壁上,用朱砂写着一行模糊的字:“硫火劫起,非为天灾,实为人祸。”字迹已被硫黄熏得发暗,却仍能辨出笔锋——那是三百年前,经历过上次硫火劫的先人留下的警示。沈括摸了摸岩壁,指尖沾了些朱砂粉,却在接触汞液的瞬间变成黑色,像一个惊叹号,砸在他的掌心。
子时初刻,硫黄火渐歇。沈括踩着凝固的硫黄层走出岩缝,靴底与橙红色的硫黄块摩擦,迸出细碎的蓝焰,惊飞了一只被毒雾熏晕的夜枭。阿木抱着一块刻有倭文的残碑,上面的“必胜”二字已被烧得只剩“必”字,而“必”字的右半部分,竟被硫黄熔成了“火”字——“必火”,像是地脉给贪婪者的批语。
远处的矿洞还在冒着青烟,液态硫黄顺着洞口往下滴,在地面聚成一个个小火山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沈括望着满地的硫黄雕塑,忽然发现其中一尊的手势很眼熟——那名倭寇的手指向矿洞深处,掌心摊开,里面凝着颗汞珠,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像在告诉世人,他最后看见的,是地脉里翻涌的“硫火之核”。
阿木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先生,天快亮了。”东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硫黄火的红光渐渐淡去,却把云层染成了暗红色,像一块被血浸过的布,盖在伏牛山的头顶。沈括摸了摸腰间的牛皮袋,父亲的血书残页还在,只是“触之即焚”四字,此刻看来,竟像是给所有贪婪者的判决书。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硫黄雕塑上,沈括看见雕塑表面的汞珠正在融化,顺着硫黄的纹路往下流,在地面汇成小小的银亮色溪流,流向山腹,像是地脉在回收它的毒牙。他忽然想起县志里的最后一句话:“劫火过后,山腹留汞,非为余毒,实为警世。”此刻的伏牛山,早已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巨大的墓碑,碑上刻着的,是人类对自然的傲慢,和自然对人类的回应。
毕